( 文：記者徐明月 )2020年注定是令人「呼吸困難」的一年。新冠病毒大流行、經濟危機以及轟轟烈烈的「非裔生命也重要」反種族歧視運動接踵而來。而在美國的華人能夠從這場運動中獨善其身嗎？華人社區在時代巨浪下如何定位，成為值得深思的問題。
從年初開始，新冠病毒大流行引發前所未有的公共衛生危機，令健康的呼吸變成奢侈品；為應對疫情的居家令下，經濟幾乎全面停頓，數千萬人失去工作，生存壓力把人壓得喘不過氣；好不容易挺過疫情高峰準備重啟，5月25日一齣發生在明尼波利斯市的悲劇執法視頻在全美引起公憤，使危機雪上加霜。
視頻中44歲的白人警官喬文（Derek Chauvin）跪在46歲非裔佛洛伊德（George Floyd）的脖子上長達8分46秒，儘管佛洛伊德虛弱地喊著「我無法呼吸了」，卻遭喬文及另外在場的三名警察無視，直到生命的最後幾秒鐘。案件曝光後，憤怒如海嘯般襲捲全美，抗議種族歧視的示威此起彼伏，呼喊改變的聲音震耳欲聾。
種族偏見須自省
「但是很遺憾我在近期全美如火如荼的抗議活動中，看到華人的聲音非常弱。」曾任三藩市市參事、估值官的華人權益倡導者鄧式美（Mabel Teng）談到此次佛洛伊德案件說，未聽到更強的華人聲音，在遊行中也沒有看到更多的華人，「或許因為疫情，華人更關注健康、安全和經濟狀況，不認為這件事是最重要的，但其他族裔的人都站了出來，從成年人到青少年。」
鄧式美認為華人一直生活在自己的「泡沫」裡，有自己生活的圈子——從小到大父母都是教育做「乖小孩」，上好大學，找好的工作賺錢，組建好的家庭。似乎圈子外面的事情都無暇顧及，「但要知道，泡沫是無法保護妳的。」
也是因這種泡沫，導致華人對其他族裔的關心不夠，引發偏見。那麼華人對非裔社區是否也存在偏見？鄧式美坦言確實，因華人社區近年來多宗暴力犯罪案中，犯事者都是非裔，導致華人居民對該社區選擇敬而遠之。她說，「不為任何犯罪辯護，無論誰去欺負華人長者，侮辱華人婆婆，那些都是犯罪，不論是否非裔，都會要求重判。但不要因為這些罪案，就影響對整個非裔群體的看法。」
鄧式美認為華人應該跨越種族，為正在遭受種族挑戰的非裔站出來，並通過學習美國民權運動的歷史，摒棄對非裔的偏見，同情他們正在面臨的遭遇，「這是很好的一個機會，敦促我們的社區展開檢討，關注『非裔生命也重要』的運動。」
美國的民權運動是非裔為爭取與白人同等的地位而發起的群眾運動，經由非暴力抗議行動，爭取民權。運動源於19世紀末期美國重建時期，於1950-1960年代達到高峰，最終促使1965年後通過民權法案、投票法案及公平住宅法案等連串旨在維護平權的法案。
舊帳未清添新愁
美國非裔面臨的不平等境況並未因南北戰爭結束而解決，白人戰後均獲得了土地與金錢賠償，而非裔因曾為黑奴的背景未分得任何土地與金錢，在制度上遭受種族隔離與歧視。雖然後期通過多個民權法令得以平反，但多位推動民權的領袖如馬丁路德金卻遭人暗殺，民權運動導致的犧牲可謂是慘烈的。
「美國歷史上一直有著白人至上主義。」鄧式美指出，民權運動到現在不過幾十年而已，上世紀60年代距今並不遙遠，但是白人至上主義並沒有死，這些年只是不活躍在表面上，在特朗普總統上任後不但被重燃，還更加囂張。從其第一年禁止穆斯林移民、之後美墨邊境建牆、再到與中國的貿易戰以及對新冠病毒的抱怨，令穆斯林裔、拉美裔及華裔社區接連遭受排斥，生活在恐懼中。
1941年珍珠港事件後，美國總統簽署行政命令，將11萬日裔美國人關入集中營，瞬間這些日裔失去房產失去自由，直到戰爭結束才獲釋，這段歷史前車可鑑。現如今疫情期間亞裔面臨的種族歧視攻擊激增，全美各地發生多起華人被追著吐口水污辱的不公對待，宛如歷史重演。
匯總新冠病毒大流行針對亞裔的仇視事件的Stop AAPI Hate網站自今年3月19日正式啟動以來，截至5月13日止全美已錄得近1900起反亞裔歧視事件，遍佈45個州及華盛頓特區，收到逾1843宗自我呈報的歧視事件。該網站統計發現，亞太裔受到的言語騷擾和排斥各佔69.3%和22.4%，高居各類別的最高比例，而毆打和吐口水/咳嗽也經常發生，分別佔8.1%和6.6%。在侵犯公民權利方面，職場歧視佔4.8%，被禁止進入場所佔2.9%，被禁止乘車佔1.1%，合計佔總數的8.8%。
平等之路長漫漫
Stop AAPI Hate對於反亞裔的歧視案件持續增加感到震驚，認為部分原因是重要政府官員散布錯誤訊息和反華偏見，尤其是特朗普的種族主義言論，激起了針對亞太裔的歧視行為。Stop AAPI呼籲所有政府領袖、公司、學校和政策制定者，將防止偏見和歧視的保障措施和政策作為新冠病毒應對措施的關鍵要素，以緩和反亞裔歧視事件的繼續發生。
另一個令華人有錐心之痛的歧視案件發生於1982年6月19日，當時全美汽車製造業之都的底特律因日本汽車佔領美國市場，失業率飆高，反日情緒高漲，年僅27歲的華人陳果仁在底特律酒吧與朋友舉行單身告別派對，兩名失業白人汽車工人以為陳果仁是日本人，謾罵他導致他們失業，用棒球棍將其頭部打裂，陳果仁昏迷前嘴裡說了一句：「這不公平」，後重傷不治。
陳果仁案件發生後，引發民眾大規模不滿和抗議。而更令人憤怒的是，兩名施暴者不但未被判種族仇視犯罪，僅被下令支付150萬賠款，最後無罪釋放，因兩人沒有收入來源，罰款也不了了之。陳果仁的母親無法走出喪子之痛，幾年後告辭人間，陳母曾悲憤地控訴：「這是什麼樣的法律？這是什麼樣的公正？這件事發生只因為我兒子是華人，這個國家出了問題。」
陳果仁事件大大改變了公眾對於「仇恨犯罪」的看法，引起了美國全面的泛亞裔運動，來自不同國家的亞裔移民首次聯合起來，推動亞裔權益，第一次促使各個不同亞裔社區形成一致的聲音。他的案子促使亞裔警醒：被主流認為是二等公民，或者永遠都融入不到主流社會，成為真正的美國人。
鄧式美回憶，陳果仁案件發生後的1984年，曾經參加三藩市華埠金美侖堂舉辦的抗議陳果仁殘酷謀殺大會，座無虛席，陳果仁的母親于瓊芳出席並發言。當時最有影響力的非裔領袖，正在參加總統競選的民主黨候選人傑克遜Jesse Jackson前來參加這場大會，支持華裔伸張正義。
Jesse Jackson是奧巴馬之前，史上離總統寶座最近的非裔，也是當時唯一一位為華人發聲的總統候選人。正因為他的出現，陳果仁案件才從亞裔抗議變成全國的民權運動。
「所以在這次『非裔生命也重要』的運動中，華人更應該心連心，手牽手，堅定的與非裔社區站在一起，共克時艱。」鄧式美說道。
佛洛伊德案和陳果仁案有沒有相似之處？「如果今天我們不去保護自己，也許明天下一個佛洛伊德案就發生在我們身上，新的排華運動也就並不遙遠，我們要為自己打一個預防針。」鄧式美說，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美國是個多元文化的國家，這裡多族裔、同性戀、異性戀都受到包容，華人不僅僅是自身受到威脅而才站出來，而是真正地為爭取不同族裔的正義而發聲。
小我做起不嫌遲
鄧式美的呼籲正得到本地華人社區組織的響應。上周四（11日）多個活躍的華人組織在三藩市華埠花園角廣場舉行記者會，呼籲華人為非裔伸張正義。這些組織包括華人進步會、華促會、華協中心、中華文化中心、社區青年中心、亞裔法律聯會和新呼吸基金會等。
其中，華人進步會發表一封「致華埠書中」提到，「華人被歧視的歷史淵源流長，因不會英文找不到好工作，即使在美國出生也會遭遇『滾回老家』的謾罵，瘟疫前已經惶恐不安，而最近幾月更見證對亞裔的仇恨增多。我們中很多人勤於仗義執言，批評此等種族歧視。必須記得的是，我們所面臨的恐懼是週期性的，時增時減。而非裔面臨的則是日復一日的。」
「整個美國都在為非裔伸張正義，我們也有參與其中，無論非裔還是華人，大家都渴望活得好活得健康。」該公開信也提到華埠在疫情期間所遭受的打擊，需要社區積極努力，重建自己社區的同時，也需要加深對非裔社區的理解，並和他們建立更紮實的聯繫，「持續和系統性的種族歧視挑起的紛爭，將會傷害我們所有人。」
華人要如何行動？鄧式美認為華人要先在頭腦中有意識，然後發出聲音。可以通過參加和平示威的方式，不參加大型活動的也可與自己的非裔鄰里建立聯繫。另外可與家人間對話，了解非裔的處境，保持思想的開放，摒棄對非裔是罪犯的偏見，打開狹窄的視野。
致華埠書最後寫道，「我們必須要於危機中團結起來，確保城市採納一套治本的良方，進行跨種族的社區建設、療癒、組織建立起由社區主導的危機處理服務，以解決深植社會的各種不公義。把握機會為自己和家人創造美好生活，好讓每個人都能呼吸並展一技之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