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幾乎「零無家」 是事實還是假象?

文:曾維燊
圖:曾維燊攝

日本厚生勞動省每年都會發布遊民統計報告,根據2023年的資料,全國只錄得1,064名遊民。數字聽起來幾乎等同於「零」,比起歐美各大城市動輒數千、數萬的街頭露宿者,日本彷彿已成功消滅這個城市頑疾。

然而,事實是否真如表面所見?

去年8月,我到了日本東京尋找答案,問了當地人對「Homeless」的了解。 晚上我到新宿街頭,的確見到不少遊民在露宿。

極為狹窄的官方定義

在日本,所謂的「Homeless」,官方定義非常嚴格:必須是長期於公園、車站、河岸、馬路等露天公共場所居住的人。只要當事人一晚沒在街上過夜,哪怕是租用網絡咖啡室的私人間隔、膠囊旅館,甚至睡在24小時營業的家庭餐廳角落,通通不計入官方統計內。

換言之,日本的統計方法實際上是將大批「城市邊緣人」排除在遊民數據之外。

被隱藏的人群:網咖難民與膠囊宿客

早於2017年,《朝日新聞》就揭示過一項觸目驚心的調查:在東京地區,有接近4,000人長期居住於網絡咖啡店,其中超過40%的人表示自己「每天都住在這裡」,即他們根本沒有穩定住處。

他們每日花數百日圓,租用一格有門的私人空間,用來休息、洗澡,甚至生活。而這一類群體,媒體形容為「網咖難民」(Net café refugees),他們既不符合遊民的定義,又無資格申請大部分社會資源。

而除了網咖之外,膠囊旅館、簡陋宿舍、甚至廉價商務酒店,亦成為另一種「偽裝」的遊民棲息地。

真正的遊民地帶:釜崎與壽町

在大阪的釜崎、東京的壽町,這些歷史悠久的日薪工人聚集地,遊民群體從未消失。大量年過五十的男性,在沒有社會保險保障、也缺乏家庭支持的情況下,以零工換取每日維生。

在這些區域,廉價旅館和日租房林立,室內環境惡劣,衛生條件極差。有人支付最低限度房租得以遮風避雨,也有人在深夜被拒於門外,只能以街頭為床。

這些人不會出現在任何政府報告當中,但他們構成了日本都市底層的一道真實風景線。

社會壓力與自我隱蔽

日本社會文化強調「自立」與「不麻煩他人」,許多陷入困境的人,往往不願尋求政府協助。遊民被視為一種「恥辱」,甚至是不負責任的社會污名。

有不少無業者即使已無固定住處,仍會嘗試保持衣着整潔,不讓他人察覺自己的處境。這種「自我隱形」的文化,也令遊民問題更難被外界察覺。

政策支援有限且限制重重

雖然日本設有生活保護制度,但實際申請門檻不低。要證明自己無收入、無資產、無其他資助來源,手續繁複,加上地方自治體往往有潛在的「拒絕文化」,不少人因而知難而退。

另方面,部分庇護中心雖可提供臨時住所,但設有諸多限制,例如每日外出時限、必須接受工作訓練、不得飲酒等規範,亦令不少人選擇繼續流落街頭或住進無監管的網咖。

新冠疫情期間的縮影

2020年起,疫情重創日本旅遊與飲食業,大量兼職與打工者頓失生計。居住在網咖或短租宿舍的群體首當其衝,部分人因長期沒有正職,甚至未能獲得政府派發的緊急支援金。

一項民間調查顯示,疫情高峰期,東京每日平均有超過500人睡在車站或開放空間,遠遠高於官方公布的露宿者數字。

實際人數可能高達十萬

根據日本民間團體與部分學者估算,若將所有缺乏穩定住所者,包括短租工宿、日租網咖、膠囊住客與街頭露宿者納入統計,日本全國的遊民人口實際可能高達八萬至十萬人。

這個數字幾乎是一個中型城市的人口規模,卻長年不被正視。

城市乾淨 ≠ 問題不存在

與美國不同,日本街頭較少出現露宿帳篷或明顯的聚集區。城市乾淨、井然有序,令外界誤以為「遊民問題不嚴重」,但事實上,是因為問題被隱藏得更深。

人們並非不苦,而是選擇沉默;政府並非不知,而是選擇不說。

被看不見的人,仍在城市角落生存

日本的「幾乎零遊民」,其實只是政策話術與統計技巧的結晶。當「遊民」被狹義定義掩蓋,當真正無處可歸的人只能躲進收費網咖與廉價宿舍,他們的生存就不再算作「問題」?

但被社會遺忘,不代表問題消失。城市表面的整齊背後,是一群人無聲地為基本生存掙扎。他們或許沒有帳篷、沒有牌子,沒有聲音,但依然是這個社會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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