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把這朵戰地玫瑰射下來了?

(余非 星島中文電台時事觀察)

愈來愈覺得,要向大家報導一些被埋沒的訊息。互聯網時代,被霸佔了視線、卻其實未必是要事的情況太多了。就像最近美國推翻墮胎法,性質上是美國本土事件,而大眾關切,是認為從中反映美國的滑落、倒退與撕裂。這關注角度有其道理。然而,或可大膽假設,整個議題會否只是美國兩黨惡鬥下的一場炒作?新聞直覺告訴我,當中操作、轉移視線、帶風向的味道很濃。目的何在,要美國政治操作的操盤手才知道。以上只是舉例,總之,在互聯網訊息世界內,應該被人關注的事、非但沒被關注,有時甚至被刻意忽略及壓了下去。我最近已寫文介紹了一些該注意的人物,本文再介紹一位真真正正的戰地玫瑰,就是卡塔爾半島電視台知名女記者希琳·阿布·阿格萊(Shireen Abu Akleh)。希琳是巴勒斯坦人,同時擁有美國國籍。世界對希琳和阿桑奇絕對應該有更多關注,他們都值得被人敬仰。

為何到今天才談希琳呢?因為6月24日最新消息,聯合國人權辦公室表示,調查後發現,殺死希琳的子彈由以色列安全部隊射出。因為有了這個結果,可以談談希琳的故事了。

首先簡介一些背景概況。巴勒斯坦分為西臨地中海的加沙地帶,以及靠近約旦河的西岸地區兩部分。3月下旬開始,正是俄烏激烈交戰時,巴勒斯坦西岸杰寧這個城市附近的難民營因為又踏入4月、週年紀念月份,氣氛開始緊張,而且已不時發生衝突。至5月份衝突還升級了。簡單交代「杰寧難民營事件」是甚麼一回事。杰寧難民營這個地點,二十年前、2002年3月29日,被當時的以色列總理沙龍執行名為「防禦盾牌」的軍事行動。當時的3月下旬,沙龍已命令以色列士兵可以向杰寧難民營的巴勒斯坦人開槍。不只如此,至4月3日淩晨,以軍更開入杰寧難民營,實行24小時宵禁,切斷區內水、電,還用推土機推倒房屋。由4月3日開入,至18日撤離,至少造成以百計的巴勒斯坦人受傷,死亡不少於52人,死者包括青年、婦女、兒童和老人。事後去調查的聯合國觀察員說:該處簡直是一個人間地獄。杰寧自此成為巴勒斯坦抵抗運動的一個象徵,繞不開的痛點。而今年(2022年)由3月下旬開始的衝突,至5月仍未平息。

就在5月11日,天未亮,希琳發電郵通知半島電視台總部,說以軍又再襲擊杰寧,她會立刻趕過去,探明情況。清晨6時,7名記者抵達西岸城市杰寧難民營附近。半小時後,包括希琳在內的四名記者拐入一條不存在雙方交戰的小巷,由那條小巷向杰寧難民營方向走去。就在此時,在沒有示警之下,有子彈精準地射向記者。其中一位記者肩膀中彈,而希琳頭部中彈。知道中槍的包括希琳,大家極為震驚,立即想上前施救,但被掃射的槍彈阻嚇。結果有人冒死把希琳拖出射擊現場。可惜希琳已當場死亡。被射的記者都穿有記者PRESS字樣的防彈背心,掛上記者證,帶頭盔。那條路不是交戰狀態,只有以軍。記者又故意行得很慢,讓以軍見到他們是記者。所以記者和巴勒斯坦人都知道是以軍所為。不過以軍否認,反而指控是巴勒斯坦武裝人員所為。終於在6月24日,由聯合國人權辦公室確認殺死希琳的子彈來自以色列安全部隊,要求以色列當局盡快開展刑事調查。

51歲的希琳在中東地區是個家喻戶曉、極有影響力的記者,她的葬禮5月13日進行,由視頻所見,數千名巴勒斯坦人前去送別。在這樣哀慟的場面下,以色列警方沒收巴勒斯坦國旗,阻止他們播放民族歌曲,於是彼此又再發生衝突是意料中事,期間甚至令希琳的棺木險些跌落地上。大概破壞希琳的哀榮,是以色列的意願。希琳的死令該區人民震驚。作為關心國際時事的華人,很應該也對希琳多一點認識。

希琳在卡塔爾半島電視台工作了25年。專門報導巴以新聞,2006年、2008年、2009年、2012年、2014年和2021年的巴以嚴重衝突,希琳不但在現場,還深入最前緣的交戰點,報導巴勒斯坦人承受的、一場場力量不對稱的戰爭。卡塔爾半島電視台對希琳的評價是「為巴勒斯坦人發聲的開拓者」——注意是開拓者,這是相當高的肯定。希琳的報導,向國際社會展示了巴以局勢有多嚴峻;她也喚起同胞的政治覺醒,激勵許多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尤其是女性加入新聞行業。許多記者都將她敬奉為老師,從她的經驗中受益。

希琳的家人認為,以軍根本就認出了希琳。希琳頭部中槍而死,是以色列要她閉嘴。據巴勒斯坦新聞部門的資料,自2000年以來,至少有45名記者被以軍殺害。巴勒斯坦記者協會的統計就多十名,遇害記者人數有55人。當中以2014年最血腥,死了17名記者。那一年加沙有一場為期五十天的嚴重衝突,有2100多名巴勒斯坦人喪生,絕大多數是平民。

半島電視台注意到,儘管希琳擁有美國國籍,但美國政府對她的死視若無睹,不譴責、不關注,也沒有敦促以色列要調查真相。大家應該還有印象,上月,美國5月份(21日),在一家大學的畢業典禮上,巴勒斯坦裔女畢業生拒絕與出席典禮的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握手,她喃喃地在他面前走過。那位女大學生表示,要以這樣的方式抗議,要求「結束美國對以色列的所有援助」,並且「對半島電視台女記者希琳的死進行獨立調查」。該大學畢業生說:此舉不僅是為了烈士希琳,也是為巴勒斯坦的正義與解放發聲。

由新聞視頻所見,希琳的家人傷心欲絕。有一位家人哀嚎,說:我們想要和平地生活,我們需要結束佔領,已經受夠了,整個世界都應該站起來(反對佔領)。想想我們的感受,已經受夠了,我們正在被殺害。

希琳家人住在東耶路撒冷,即耶路撒冷東部。我們知道巴勒斯坦西岸的領土,被以色列以興建猶太人定居點的方式不斷蠶食。本來屬於巴勒斯坦的耶路撒冷省,在1967年的六日戰爭時被以色列佔領。但巴勒斯坦不承認此佔領。

長久以來巴勒斯坦的西岸領土被蠶食,而加沙則被封閉。加沙地帶由巴勒斯坦哈馬斯控制。2007年開始被以色列全面封鎖。加沙地帶的問題兩天也說不完。加沙地帶的生存條件究竟有多惡劣、多不合理,以下數幾件事讓大家感受一下。以色列圍封加沙地帶,在巴以接壤、漫長的邊界修建十米高的厚水泥隔離牆;每隔十多米就有一座哨台。隔離牆以外300米是隔離區,闖入者格殺勿論,立即被射殺。此外,根據國際規定,加沙地帶西部面向地中海的整條海岸線,有15公里是巴勒斯坦人的合法捕魚區;但以色列僅允許加沙地帶漁民在距海岸線3公里範圍內打漁。以軍軍艦隨時在海上巡邏,向越線的漁船開火。

此外,又以擔心哈馬斯利用建築材料建造軍事設施為名,以色列長期禁止任何鋼筋、水泥進入加沙地帶,於是被戰火摧毀的建築物,居民只可用人手拆除,然後將廢料回收重用,如此這般地建造房子。當地遭損毀破壞的任何建築物都沒有材料修復。加沙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道路年久失修,坑窪不平。居民平日只能依靠救濟和從接壤埃及的地道獲取極有限的生存物資。就算國際救援組織想由埃及進入加沙也被阻撓。今年,是對加沙地帶毀滅性封鎖的第15個年頭,半島電台有兩篇文章談美國和以色列如何合作把加沙變成「世界上最大的露天監獄」。附連結給大家。如果我們不知道有封鎖加沙這件事,或不算是關心國際時事。真正關心國際時事的朋友,不宜只愛看中美博奕那類分析。

明白巴勒斯坦的歷史要由二戰開始算起,極之複雜。但是再曲折複雜,也明明白白,地球上有一群人在如此不合理的狀況下生存。以色列彷彿是用一個大監獄,公然長期囚禁百多至二百萬人。加沙地帶人民敢於用生命去跟以軍抗爭,是因為他們的生命,生而不是命,沒有前景和希望。而希琳,25年來不斷報導、揭穿西岸及加沙的真相!也許就是她穿了避彈背心、戴了頭盔仍然中槍身亡的原因。子彈在頭盔剛剛沒有保護的、耳朵位置射入。這樣的位置中彈,是巧合?抑或是狙擊手所為?大家自行判斷。

最後想說的是:現在,希琳遇難旁邊的那棵樹,被當地人命名為「記者樹」。樹旁邊擺滿希琳的照片,掛上巴勒斯坦頭巾。他們要向這位多年來堅持在衝突一線進行報導的女記者表達深深的哀思。

本文就為大家介紹一位不會被歐美媒體重視的記者。讓大家知道有這樣的一位人物、可敬的戰地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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