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德蓉

(張煒明 普萊臣頓)

三十年前,我在星島日報的辦公桌旁牆上,貼著陽光地帶專欄作家德蓉的一篇文章,描寫她心中的好男人,愛撫著嬰兒入睡,餓了餵奶,濕了換尿片。有位男作家反駁說,男兒應志在四方,創一番功業,光宗耀祖。她可不管,只寫她的《自說自話》。

六年後白宮鬧緋聞,她不知從何辯護或應該怎樣譴責克林頓。她從不看體育版,只用這些廢紙墊飯桌。一張黑色的倒影照片怔住了她,是克林頓,她便按文細讀,茅塞頓開,心怡作者的我,就寫了封信約見,從此結下了好幾頓飯緣。

她曾試圖把她的稿件傳給大陸出版商,大陸的氣候是找尋成功的捷徑,隨處執拾的智慧是不值錢的。後來她又回鄉到北京,順道找尋那識玉之人,我給她的文章分類,並和詩以增色彩,可是,她在火車上丟失了,不知誰是有福的受惠人。

2011年,她來電告訴我一個壞消息,訴說她患了腸癌,無論我用什甚話勸解,她都無法接受, 因為這把年紀,她終於嚐到愛果,瑞士裔男友彼德,以恩愛滋潤著她,況且,四個兒子都長大成人。那時, 我就說了一句話:「你是個有福之人啊!」她頓然解悟,生命可在任何時間結束,但死亡不能奪去你的幸福,讀者和親友們都承受著她的福氣,後世的讀者仍會承受這福氣。

一個陽光和煦的上午,金門公園一條沿著溪澗的小徑,我停了車,和她走這一段她常到的地方,就和她寫的文章一樣,平常得像呼吸,既清新又可喜。正午,往她常到的老北京,她要我品嚐這兒的小籠包,並示範怎樣吃才滋味。

沒多久,她興奮地告訴我,通過電療,癌細胞已消退,更且,她的自傳蒲公英在大陸某網站中頭獎。她匆匆傳我一份原稿,要我老老實實地批評,我看了頭幾章便讀不下去,太苦了,借他人名字的孩子,沒有母愛的孩子,舊社會的淤腐,真使人無奈。

三番四次拿起稿件,終於鼓氣勇氣讀下去,才發現故事重門開展,一重比一重光明。

第一扇門,她嫁到香港,受丈夫的拯救與傳統式折磨;第二扇門,看讀者文摘,得到啟示從而自救;第三扇門,教授國語,找到自尊與自信;第四扇門,移民美國,切斷不幸的婚姻;第五扇門,自力更生,養大四個孩子;第六扇門,大膽結交男友,嚐試戀愛。

我於是動手寫書評,寫畢,還想補充一點啟示,就在那時,看到德蓉在星島日報上寫給讀者的告別書。很好,能夠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能夠和讀者有個交待,真的是無憾、圓滿。在這德蓉逝世的十周年,就寫這一篇文章獻給她,感謝她在星島日報二十年來給我們的智慧與快樂。

誠如在她的飯宴上,一位忠實的女讀者所說:「我有必要見她一面,認識她是福份。我買報後便收藏起來,待心情鬱結時才去翻,因為那是治心的良藥。」

《後記詩一首》

蒲公英開在石縫深處

只求雨露與陽光

黃花不比玫瑰

自有其麗亮

風來絨球四散

讓孩子追逐飄香

不要讓我留下你

隨風飄揚

星島廣場